無镜

無镜亦無我

刘四

(又名一根火腿肠两个溏心蛋的故事)


要说蒲城,那可是块宝地。

 

不偏不倚地落在了秦岭淮河那条线上,南北交界中州大地。南上的,北下的,每天不知道这儿多少人打这过。虽然比不上首府的一线繁华,可商贾云集的也算得上富庶。

 

腰包鼓了,胃里那馋虫就闹。蒲城人,嘴叼着呐。北到东北的锅包肉,正宗酸甜口,南到老广们煲的老火靓汤。还有那街头巷尾,打烧饼的卖糖葫芦的杂七杂八的零嘴,上得了上不了台面的吃食。在这个地界儿,甭管你家哪的,总能找到你家里熟悉的味道。

 

换句话说,想靠做一手好吃食,在蒲城立住脚,那你可得有点真本事。

 

别的咱都先按下不表。先论论太平缸胡同里那做宵夜的刘四。

 

刘四其人,姓名籍贯一概不知。听口音应该是中州人。中州大了去了,但人不细说,便不问,这也算是江湖规矩。他在家里行四,于是在外便叫自己刘四。刘四这名听着有点轻贱,熟悉的老饕们惯是不叫的。他们掀帘子进了店,先冲后厨扬声喊声四哥,人应了,他们这才在店里落座,闲聊上几句,琢磨琢磨吃点啥,等着刘四出来招呼。

 

不会让人久等,不多时刘四边从后厨抹出身来。四哥这人初见,你一定会觉得他是个不好惹的头。刮了光头,亮的发光不说,浓眉却是双小眼,架着个细框的眼睛。若是眉头紧锁,配合上他脸上的少许横肉,便是个十足的恶人扮相。就说他是混黑社会的,你也信。但刘四若是笑起来,便又不一样了,眼睛眯成了一条缝,有点像城郊庙里大殿上供的那个有点粗糙的大弥勒,悲天悯人的。大多数时候都是宝相庄严的看着你,把善意都藏在骨子里。

 

刘四只卖宵夜。晚上把他那条宝贝黑帆布围裙在腰上扎紧,收拾利落,九点一刻,准时拉开卷帘门,开张营业。寒冬腊月里,多的是食指大动的老饕搓着手等着他拉开卷帘门就往里钻。

 

店里有几样招牌菜式固定的,其余的时蔬全跟着季节走,有啥做啥你吃啥。量足还实惠。按刘四自己的话说,坑谁也不能坑饿肚子的。

 

入店有几个必点。酸辣肚丝汤算一个。刘四当时能在蒲城这地界立脚就是靠着一碗酸辣肚丝汤。

当初也不知道是哪个醉鬼喝多了,在巷子里乱窜,循着香味一头撞进了刘四刚开张的馆子,迷迷糊糊的让刘四给上个什么醒酒汤,没成想上桌一看,青花的海碗,满满登登一碗酸辣肚丝汤。喝完胃里也不闹了,身上也热了,可谓是精神大震。从此李四在酒友们的小圈子里响了名号。

 

酸辣肚丝汤说起来是经典豫菜,驱寒戒酒,但确实是个不好做的。功夫繁杂倒还是次要。主要是这肚丝汤味道的调控全靠手腕间功夫。行家做菜从来没有定量,靠的是几十年的手感。胡椒粉的量多一点,少一点。就决定了这碗肚丝汤味道的好坏。胡椒粉多了,味道太冲。少了吧,又没了那驱寒那股热乎劲。刘四偏能把那股劲平衡的刚好,有个吊书袋的借着酒劲评过几句,怎么说来着,酸而不酷,辣而不烈,咸而不涩,三味相平。尚品!

 

要说李四这店里着另一样招牌菜。就有点意思了。被李四自己手写添到菜单上的。那字呀,歪歪扭扭的实在是称不上好看。

 

一根火腿肠,两个荷包蛋。

 

新来的食客们不懂这是个什么新菜,老饕们却一看就心照不宣的笑起来。这道菜,落单的人进店了才能点。有时候你不点也行,老板白送。

 

这事的开头说起来,又是去年那个下雪天了。夜里快两点了,店里还剩一桌没散,都是熟悉的老伙计。刘四也从后厨出来了,围裙解了随手放在椅背上,端了小酒杯,聊着天小抿几口,也算是解解乏。

 

店里的门就是这时候被推开的,风雪骤然涌进室内让人一哆嗦。是个背着电脑包的毛头小子,八成是刚下班,看着困倦的没个人样。也不知道在街上走了多久,肩头都白了。老伙计们热切的谈话中断了几秒,停了话头一齐看着那小伙子。

 

那小伙子攥着自己的背包带,一时间走也不是,留也不是,尴尬的半天挤出来一句话:“我看灯还亮着,现在还能点吃的吗?”

 

有人刚想出声给那小子说店打烊了,却被刘四给按住了。“能的,咋不能。吃啥?”刘四示意伙计们继续吃,自己起来又把围裙给扎上了,从吧台里面找了许久没用过的菜单,给那小伙子递了过去。

 

“我想来碗这个牛肉烩面。”小伙子扫了眼菜单,有些迟疑的开口,“真的还有吗?”

 

“有的。等会儿就好。”刘四说完便扭头进了厨房忙活。

 

小伙子在确保自己能有东西填肚子之后,才彻底松弛下来。他有些疲惫的摘了眼镜,使劲揉了揉眼睛。过了会又掏出了手机,手指在屏幕上戳戳点点,半天才下定决心似的,拨出去了个电话。

 

那是这小伙子的妈妈几个小时以前让打的,千叮咛万嘱咐的,几点下班都要回拨过去的电话。

 

电话那边只响了两声,就被接起来了。声音响起来的一下,小伙子眼泪唰的就下来了。

 

“我的崽哦辛苦了哦,这个点才下班吗?”

 

刘四端着热气腾腾的面出来的时候,正看到这样一幅情景。小伙子耳朵贴着电话,手指放在牙齿间咬着,眼泪没声的流,时不时重重的“嗯”上一声。他静静站了片刻,老伙计们聊天声音也小了,大家一同注视着一个孩子的情绪崩溃和强忍,想起了自己的曾经。

 

刘四没出声,转身又进了厨房。他忽然觉得这小伙子值得一碗料更足的牛肉面。

 

人生这张考试,不是一场答卷就决定了。得有人告诉他,这次的这张小考卷,他做的很好。

 

值得一个一百分。

 

最后海碗装面端到了小伙子面前。烩面上面摞着厚厚的一层卤牛肉,这个点了刘四还没忘放点葱花点缀着,郁郁葱葱勾人食欲。热气氤氲开,小伙子感觉到自己是真的饿了。电话那头似乎也刚问道吃没吃饭的问题。

 

“吃着饭了,我运气可好了,找到了牛肉面。”小伙子说着用筷子拨了一下牛肉,想唆口面,却有了意外发现。一根炸过的火腿肠,和两个溏心荷包蛋。

 

他有些茫然的抬头看向刘四,那人却只是温和的笑了笑,比了个口型。“一百分。”

 

他瞬间明白了刘四的用意。眼泪再次蓄满了眼窝,嘴唇抿的紧紧的,有些发颤。一个字都说不出。刘四摘了围裙,拍了拍小伙子的肩膀,又回了老伙计们的酒桌。

 

“妈,好吃,牛肉可足了。老板还送了我溏心蛋和肠。”

 

听到这话,刘四举起酒杯。老伙计们相视一笑,同举杯,碰了一下。声音清脆。

 

天冷没事,心热就行了。

 

 

 

 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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